(苏恭,越恭)每逢月圆夜,少侠的煞气就会发作(70)

  尹千觞身子一侧,欧阳少恭的身影便慢慢出现在素瑾的面前,站在他旁边的,还有陵越。看到欧阳少恭出现,素瑾不由得一阵激动,可立即又感觉到了不对劲:欧阳少恭的表情,太镇定,也太冷漠,分明是……


  尹千觞道:“少恭,难道你要我放过她?”


  欧阳少恭摇了摇头:“千觞,让我单独跟她谈谈吧。”


  狭小而简陋的房间,一如过往。只是这积灰的桌椅、床铺,显示着无人居住的清冷。但她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,她受了重伤,无力地蜷缩着,侧躺在这熟悉的床铺之上。在外面兜兜转转了一大圈,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。


  欧阳少恭平静地看着她,如一潭死水,无波亦无澜。素瑾不知所措地看着他,渐渐从他的脸上读懂了一件事,一件她本该早就读懂的事:“少恭,你,你一直都知道?”


  欧阳少恭终于露出一丝笑容,笑容中竟还带了一点对于她迟钝的责备。欧阳少恭道:“素瑾,你跟我了这么久,怎么对我还是半分都不了解?你以为,我当初为何会告诉你雪颜花的配方,又为何会告诉你雪谷的消息?你以为,我是粗心大意将烛龙之麟随意丢弃的人?”


  素瑾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是故意的?花满楼时,你早知瑾娘就是我?”


  欧阳少恭道:“我需要一个人,以占卜之能为我搜寻奇珍异草的下落。雪谷族人最精于占卜之道,可惜,她们从不收留男子入门。素瑾,你果然也没有令我失望,习得了一身的好本领呢。”


  “那么,你又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不是巽芳?”


  欧阳少恭轻笑道:“巽芳是我的妻子,我此生挚爱之人,她的一举一动,我哪样不是了如指掌?素瑾,你以为你变作她的样子,我就认不出来了么?”


  他早就知道,原来他早就知道!这么多年来,原来她在欧阳少恭的面前,压根就没有秘密。任她戴上什么的面具,他总能一眼识穿她。她在他的眼中,永远都是那个抬不起头来的丑丫头。


  素瑾觉得,她的心好像被给人在里面用力拽了一下,胸口一阵搐痛,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。她摇头苦笑道:“少恭,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巽芳,又为何留我这么久?你是不是,早就想除去我了?”


  欧阳少恭叹了一口气,道:“你变作瑾娘也好,变作巽芳也罢,哪怕跟雷严勾结,原本,我一样都不愿责怪于你。毕竟你的初心,也是为了我。只可惜……”欧阳少恭语调一变,眼神之中突然露出一丝狠戾,“你不该这么自作聪明,对我身边的人下手。你用七魂瓶对付桐姨,害她几乎丧命,单这一条,我就不会放过你。”


  素瑾就好像突然被人在脸上掴了一掌,面上阵青阵白,颤声道:“这件事,你……你怎么会知道?”


  欧阳少恭冷笑道:“元勿是我的人,你说,我怎么会不知道?他远比你擅于演戏,也比你更懂得分寸。不过,也亏得你冒冒失失用了七魂瓶,导致它发挥不了作用,我正好可以用它骗了雷严。让他以为可以在自闲山庄瓮中捉鳖,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”


  素瑾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自心底深处升起,回顾过去的一幕幕,发现原来一切事情都在欧阳少恭的掌握之中。他的心思竟如此缜密,计谋竟如此深远,他这些局,究竟布了多久?如今他得到了青玉坛,也拿到了完整的玉横,甚至于雷严没有得到手的焚寂剑,只要他想要,百里屠苏又岂不会双手奉上?只是,除了一个人……


  她终于明白雷严当日的心情,不,她死也不会告诉她这个秘密。


  欧阳少恭看着素瑾变幻莫测的眼神,嘲弄道:“怎么?头一回发觉我的真面目,发现我不是你心目中那个谦谦君子欧阳少恭,害怕了?失落了?还是——后悔了?”


  听到欧阳少恭这个问题,素瑾蓦地抬起头来,盯着欧阳少恭,眼神之中透出一道奇异的光来,她摇了摇,咬牙道:“不,我不后悔,绝不。”


  “如果说,我还有后悔……那么,我后悔自己那么傻,怎么没有看穿你真正的样子?若是我一早知道,你有这么多的谋算,这么大的野心,我就不会再傻傻地扮什么巽芳,我要当你最有用的一颗棋子,为你办事,让你……离不了我。”


  听到素瑾这番回答,欧阳少恭也是颇为意外,他淡淡道:“你要知道,即使你这样说,今天我也没办法放过你。”


  素瑾眼眶已发红,黯然道:“你既已对我道明一切,我自然知道自己已绝无生路。”


  欧阳少恭叹息道:“素瑾,你恨我不恨?”


  素瑾忽然笑了一声,笑声中尽是悲凉:“我不恨你……永远不恨……能死在你的手中,也算是我的圆满。为了得到你,我早就放弃了一切。现在这样,倒也好过,被那盅虫吞食殆尽。”


  素瑾果真如她自己所言,当欧阳少恭递出一颗药丸时,毫不犹豫地便吞了下去。


  欧阳少恭静静地看着她,看着她的身子一阵震颤,脸变得扭曲、涨红,牙关咯咯作响。再接着整个人都痛得打起滚来。一阵挣扎以后,她的瞳孔开始涣神,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,渐渐地软了下来。


  她一直看着他,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,眼神开始迷乱。“少……少恭……欧阳长老……”


  在生命的尽头,她脑海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画面。她想起自己离开雪谷的那一天,雪片如纸,漫天卷舞,她以为自己走得悄无声息,可临了来到山门口的时候,却发现族长带着一众人等已经在那里早早守候。她咬了牙,狠了心,拼了一口不死不休的劲头也要离去,族长却叹息着对她说:“我不拦你,只是临别赠你一卦:‘误入迷津处,魂丧无归途。’水莲泡影,芳华零落,机关算计反误已,素瑾,你今日若离开,便是踏上不归路。将来总有一天,你会后悔。”


  如今她已走到了命途的最后一程,可即使一切真的如水莲泡影、空罔而返,她却还是能够确认一件事。


  她并不后悔。


  毫不后悔。


  她只是遗憾,有一些美好,实在太短太短。当黑暗袭来,她却于生命尽头的微光之中,捕捉到了一缕昔年的暖。那是她十五岁的春日,初见欧阳少恭的那一天,她顶着一张丑陋而可怖的脸怯怯抬头,却见到一位年轻俊秀的公子,对她展眉一笑。


  那一日,灼灼桃花在春光里绽放,从此之后,红尘陌上,已经没了她回头的路。


  “欧阳长老……我……不后悔……不悔……”素瑾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,最终湮没无声。


  欧阳少恭面无表情地看着素瑾,眼神却渐渐空远。


  不后悔吗?


  即使被伤害、被辜负、被欺骗,也一样不后悔吗?


  感情的执念,究竟可以走多远,走多深?


 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,一张少年坚定的脸。


  欧阳少恭打开门,脚步显得有些沉重。他的表情很疲倦,好像一路从泥泞和沼泽之中走了很久很久,终于精疲力竭。


  尹千觞见他出来,立即跑上前,质询道:“谈完了?你打算怎么处置素瑾?”


  欧阳少恭长长地叹息一声,面上浮现掩不住的同情伤感之色:“她死了,服毒自尽。”


  尹千觞一震,连忙走进屋去。


  陵越却没有动,他一直看着欧阳少恭。他看着欧阳少恭向前走去,朝着炼丹房的方向走去。此时,夕阳已斜,他一人踽踽而行,瘦削的身影在如血的残阳之中拖得极长极长,不知怎地,忽生一种天地一孤客的悲怆。


  陵越忍不住慢慢跟了上去。


  欧阳少恭突然停住了脚步,霍然回头。背着光,他的脸笼在一团黑影之中,看不分明,可陵越仍能感受到,一道灼烈的目光,正盯着自己。


  “大师兄还有何事?”


  “我……”陵越一顿,“想陪你走一段路。”


  欧阳少恭轻笑了一声,继而淡淡道:“我们走的并非同一条路,你又怎么陪?”


  陵越一怔。


  欧阳少恭叹了一口气:“陵越,回去吧。”


  欧阳少恭在炼丹房之中待了近两个时辰,踏出门外时,天地已是一片漆黑。寂月清寒,如同蒙了一层白珍珠也似地柔幔,那光冷凛凛地透出来,混拂着冬日群岚的山风,卷席而来的是瑟瑟的寒意。


  欧阳少恭盯着那无尽的黑暗深处,渐渐地,忽觉眼前有什么细碎的白屑一闪而没。少顷,那碎片般的白点便纷纷扬扬的飞洒下来,他伸不忍伸出手来,点点寒意落在手心之上,冷到肌骨。


  初冬的第一场雪,就在这个静寂的夜晚,悄然而至。


  他独自伫立半晌,正待转身,忽而听到一道极轻微的声音,似是脚踩枯枝的脆响。他不理不顾,任凭那脚步声越走越近,然后一个熟悉的怀抱,从背后圈住了他。


  欧阳少恭的身体,突然一阵僵硬,过了很久,才慢慢地放松下来,感受着百里屠苏怀抱的热度。


  “你几时来的?”


  “……七日前。”


  七日前正是他和陵越诸人来青玉坛的时候。欧阳少恭虽早有觉察,但曾以为他不会那样坦然地承认。


  “为什么不在琴川等?”


  “我……不能放心。”


  欧阳少恭沉默不语,有什么东西,如云影般在心头掠过。


  百里屠苏手臂上的力量又紧了一紧:“少恭在想什么?”


  欧阳少恭淡淡道:“我在想,凡人生老病死、转瞬即逝,活着时已经经历太多苦难,可偏偏执念难脱。却也不知,这世间种种追寻,往往不过是镜中花、水中月,可惜,渴鹿逐焰、人心迷妄……”


  “可若没有这点执着,人活着,也就看不到希望。”百里屠苏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“是少恭告诉我,人要为心头的那一点希望而努力追寻,不必去问是那心魔还是愿望,不管结果如何,亦无怨无悔。”


  无怨无悔么?


  欧阳少恭目光微闪,心道:愿你来日,也可说出“无悔”两字。


  风雪之中,远远地伫立着一个孤清的身影,雪片已在他的身上蒙上一层薄白。他于暗中静静凝视着那一对紧拥的人,苦笑一声,黯然离去。


  漫天落雪,在他的心中簌簌而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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