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舟一梦

　　第七章

　　李潘安没有想到居然可以这么轻易地杀死欧阳少恭，难道是他高估了此人？他从黑暗中悄悄走出，想趁百里屠苏六神无主之际一并击杀。但，恰在此时，鼎炉之中却又发生了异动。

　　李潘安看到，方如沁即将成型的魂魄开始大幅变化，查看后发现，原来那以12付女子魂魄作燃料的玄明真火正在慢慢变暗，原来，魂魄成型之际正是对火势需求最旺之时，炉中的魂魄之力即将燃尽，而方如沁魂魄还差那么一点就能完整。

　　这个时候，去哪里找别的魂魄去供火？

　　他将目光投向了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，然而待他靠近时，百里屠苏身边那黑伞突然再度张开，金光大现，形成了一道让人无法靠近的屏障。

　　李潘安刚才已经见识到了这黑伞的威力，他实在不知，若与百里屠苏硬拼，能有几成胜算；更何况，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打败百里屠苏，炉中那火，火势已经黯淡不已，眼见着即将熄灭。

　　李潘安走到了方才藏身的角落处，那里摆放着一张小床，方如沁正静静地躺在床上。李潘安查探到，刚刚喂下以12名女子血液炼制的丹药之后，方如沁身体里的“契”已经重新形成，只要魂魄完整，即可复生。

　　他静静凝视着方如沁的脸，轻叹了一声。

　　果然，天理循环，报应不爽。

　　他为了她，杀了那么多人，那十二道冤魂，看来也要拉着他一同下地狱了。

　　如沁，为了你，虽一死又何妨？

　　他最后看了一眼方如沁，毅然转身，快步走到炉鼎前，掀开了顶盖。

　　在纵身跃下的那一刻，他想起了许多往事。

　　他想起，十五年前，自己因与几名师兄偷偷研习禁术被逐出师门，不知是谁散播的谣言，说他偷了观中秘笈《天符箓》，因而刚下山便招来一波人的追杀。他被堵截在琴川郊外，被迫服下毒丹，侥幸脱身。奄奄一息的他，被方家二小姐方如沁所救，从此寄居方府。

　　他想起，自己因服毒丹容貌尽毁，面目可憎，从此身形佝偻，形似老头，所有人都厌恶他、远离他，只有方如沁对他一视同仁、温柔相待，他看着他，从娉婷少女渐长为大家闺秀，柔情绰态，铅华弗御，他的心中，不知几时起，已是情根深种。

　　他想起，十余载的岁月中，他为她管理方府，劳心竭力；他深知自己丑陋，从不敢过多奢求，只愿她一生平安喜乐，他能以仆从身份，伴她白首。

　　看来，这便是他的宿命！情深如此，一死何惧？烈火中，李潘安安心地合上了双目。

　　当李潘安的身躯跳入鼎炉中后，那赤火突然大盛，瞬间便将李潘安吞噬，熊熊燃烧的大火，火势猛烈地仿佛要跃出炉外，在这样跳动的火焰中，方如沁的魂魄逐渐完满。

　　另一边，百里屠苏也正经历着此生最大的煎熬和绝望。

　　他感觉到，欧阳少恭的身体正在他的怀抱中逐渐冰冷。七星剑刺穿了他的心脏，对一个凡人来说，这已是回天乏术。

　　没有什么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法，欧阳少恭的躯体已经坏了，他的魂魄又是残缺的，他没有办法用道术救他。

　　剩下来的，只有一个办法！

　　一个属于僵尸的办法。

　　血契！

　　师尊曾告诉他，僵尸一生中可以与一个人类达成血契，定契之后的僵尸与那个人类，能分享同样的寿命，从此一生羁绊，直到命途终结的那一天。

　　师尊告诉他这个，并非让他去寻找一个结血契之人，而是怕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，糊里糊涂跟人结了契。血契非同小可，对僵尸来说，一生只能结一次，而且无法解契。从此之后，他要把那结契之人带在身边，一世对他负责，不得解脱。

　　师尊告诫，他是修道之人，此生不得与旁人有俗世纠葛，所以严禁他结契。师尊常说，世间缘分纠缠，忧苦身心，得悟道者，唯清静一途，若结了契，刑祸随之，烦恼不断，徒造无穷之孽。

　　所以他对结契之件事，一直一直，十分排斥。

　　可是此刻如果不跟欧阳少恭结血契，那么，他就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！

　　他又怎么能看着他死去？

　　拥有夜视能力的百里屠苏，此刻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，欧阳少恭的脸色是如此地灰白惨淡，他的生命正在迅速消逝，他炽热的身体即将变成冰凉一片，让他瞬间心如刀绞、痛不欲生。

　　这个人，第一眼就那么熟悉，好像哪里见过的；这个人，会做很好吃的鸭血粉丝汤给他吃，待他这样的温柔，比所有人都要温柔；这个人，会用自己的血缓解他在月圆之夜的痛苦，会认真地告诉他，他不是一个怪物……

　　从未有另一个待他这样特别，这样好；而他也从未碰到这样一个人，初识没多久，就那么深地走进了他的心中。

　　他想留下他，会惹来一辈子的烦恼也罢，这一刻，他只想留下他！

　　师尊的告诫也好，对血契的排斥也好，所有的一切，在这个人的死亡面前，已经变得不值一提。

　　他拔出欧阳少恭胸口的这把剑，顿时，鲜血喷涌而出。

　　他拿剑割开自己的手腕，鲜血流了出来。

　　世人不知，僵尸的血，也一样是红色的。

　　这殷红的血液，就这样，一滴一滴，流进了欧阳少恭的胸口。

　　所谓血契，即以僵尸与人类交换鲜血的方式结契。数天前，他喝下了欧阳少恭的血，所以现如今，他只要将鲜血融入少恭体内，这契约便完成了。

　　果然，当他将鲜血融入后，那骇人的伤口竟渐渐收合，身体也逐渐回暖，当伤口完全愈合后，一道红痕在欧阳少恭额前一闪而没，紧接着，欧阳少恭慢慢张开了双目。

　　“屠苏……”

　　在欧阳少恭复生后的首次呼唤中，他与百里屠苏的关系，已经经历了天翻覆地的变化。

　　这是新生，也是一切的开始。

　　欧阳少恭露出了一丝虚弱的微笑，他的眼里，全是百里屠苏的身影。

　　河岸边，方如沁蹲在地上烧纸钱。风起，扬起一片余灰。

　　“对于琴川的百姓来说，他是一个大恶人，是凶手，可他却救了我的命……”生死间走了一遭的方如沁，这几日一直是恍恍惚惚，对于李潘安的所作所为，她不知如何评判，只是想起那个一直都默默守候在她身边的人从此消失不见，心里有一个地方，忽然就空落了。

　　“他做下的孽，我会慢慢偿还，那些死者的家属，我也会好好安抚，然后再尽自己所能，为家乡的父老，多做一些好事……”

　　欧阳少恭安慰道：“如沁，这不是你的错。你也无需把所有责任都扛到自己身上。”

　　方如沁摇摇头，转头望向远处，淡然道：“我没事。倒是少恭，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他。只不过，这次要好好把握，可不要再把他弄丢了。”

　　欧阳少恭顺着方如沁凝目远望，远处一颗柳树下，那个苍白的少年正撑着一把大黑伞，静静地守候着，仿佛想到了什么，他扬眉一笑：“不会，这次怎么都不会了。”

　　方如沁看到欧阳少恭成竹在胸的神情，再不多言。

　　相逢一笑是前缘，一别经年，生当复来归。

　　你们，终又是在一起了！

　　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朝他走过来，犹豫许久，终于决定将实情相告。这些天，他彷徨了很久，就是不知该如何启口。毕竟对于一个凡人来说，要一辈子跟一个僵尸一起，恐怕是一件是很难接受的事吧？

　　可不说也不行，毕竟，他愿或不愿，都已经是与自己结下血契之人了。

　　当他期期艾艾地说完整件事以后，欧阳少恭的表情却好像此事十分稀疏平常，他只是问了一句：“所以，我现在是变成僵尸了吗？”

　　百里屠苏一愣，师尊从来没说血契后另一方会变成僵尸，而且这几天欧阳少恭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变化，所以……

　　“没有！”他肯定地回答。

　　“那，今后会变成僵尸么？”

　　百里屠苏想了想，然后摇了摇头。

　　欧阳少恭掩嘴一笑道：“那这血契也没有什么用，结了就结了罢。”

　　百里屠苏正色道：“结成血契后，你就要一直同我在一起了。”

　　欧阳少恭笑道：“我无父无母，无家无室，一个人也是孤单，如果能跟小道长在一起，想想，倒也不错。”

　　百里屠苏真的没想到欧阳少恭会是这种反应，正想再说什么，忽然看到欧阳少恭皱起了眉头，右手紧紧捂住了胸口。

　　他紧张地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
　　欧阳少恭痛苦道：“我好像……有点不对劲……”

　　“怎么回事？”难道是因为血契？血契究竟有什么后遗症，是他所不知道的？

　　正疑惑间，却听欧阳少恭道：“我好像有一种，想要吸血的欲望……”

　　百里屠苏大惊，难道血契真的会有不一样的变化？

　　“小道长，你不是说，结血契一方要对另一个负责的么？那么我现在想吸血，你是不是也能负责？”欧阳少恭盯着百里屠苏，正午的阳光闪映在他的眼中，晶亮如火。

　　百里屠苏还没想好怎么回答，就被欧阳少恭一把揽住了腰，然后就看到他那张漂亮的脸，越凑越近，越凑越近……

　　他说：“尖牙没有长出来，不会疼……”

　　当欧阳少恭吻住百里屠苏的时候，一抹得逞的笑一闪而过。

　　从说好了吸血到变成啃咬他双唇的行为，以及那丝恶劣的笑容，终于让百里屠苏发现，整件事，似乎都很不对劲。口腔被横扫时，他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影画戏，师兄告诉过他，这个行为，叫做吻！

　　真是悔之已晚！

　　想起已结下血契的百里屠苏，认命地闭上了眼睛。

　　漂亮的男人，果然都是骗子！

　　（僵尸道长·血契篇完）